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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响远音:美与梦、幻与真的流芳

没有看过梦枕貘的原作,只谈谈电影相关。水平所限可能有所偏颇,文辞匮乏知识贫瘠,略剧透,还是那句话:讨厌我也不要讨厌凯子哥!!!←我真爱凯子哥!!!(见缝插针嚎啕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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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这次的评价仍然是两极分化,我感觉矛盾主要还是集中在故事讲没讲好这方面。话头应该由此谈起:凯子哥是当今影视圈里少有的文人型导演了。
创作这种事物囊括了“通感”,一个领域里的感悟可以扩充延伸到其他领域,常言讲“文体不分家”就是这个道理,不用提电影创作与文学本就息息相关。凯子哥本身的文学素养很高,许多和他合作的演员都说他是“行走的图书馆”,可见储备之丰富,如此便投射到电影创作中去,你看他的电影,真的能看出意思,看出他的心性纯然还带有赤子天真,他是个非常有涵养的人,静水流深不徐不疾。
谈及陈凯歌从前的作品,撇开压在他身上的两座大山《霸王别姬》和《无极》,他前期电影并不能说是散文化,叙事方面是很见功力的,诸如《黄土地》《孩子王》《和你在一起》等等反映现实的作品,那时说他是文人作者主要强调的是人文关怀,一定要定性的话(真的不喜欢动不动就给人打tag)是“散文化叙事”而非“叙事散文化”。中期后开始尝试新类型如玄幻,这时候的文人更多就体现在文人审美与抒情上,包括电影语言和台词文本等,走向了形式通道的象征主义风格化。然而风格化的电影对观众的观影习惯是个极大的挑战,就譬如说《刺客聂隐娘》,再常见一点的例子比如王家卫,这类电影的观看方法是类似卡尔维诺的阅读指南所说(卡尔维诺也是属于此类的一个非常典型的作家),要找个沙发、摆出你最放松惬意的姿势、舒舒服服躺在里面放平全身心去享受的。

是的,就是纯享受。
我很理解看电影一定要看个囫囵逻辑看个精彩故事的观众,这也不是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只是大家的习惯与思维方式不同,不过我个人并不支持观影预设立场、将重心放在故事上,即以惯性喜好判断高下优劣,认为叙事一定强过抒情,结构一定优于形式。现在这个电影市场,大家还是需要稍微包容一下风格化甚至感知化艺术化的导演们,就像文章体裁,写小说的固然不容易,然而当今的诗人们更难吃饭,真的,体谅一点点吧,放松心态去纯粹欣赏,不要太计较所谓的“合理性”,只要作品本身的世界观自洽那有什么难以跨越的障碍呢?打通这层墙,之后一定会见到不一样的天地,收获更多美好的电影。
话说回来,凯子哥这次故事到底讲没讲囫囵呢?
我个人认为是讲好了的。
故事的明线是白居易与空海一路抽丝剥茧探寻奇案揭开真相的过程,整个故事叙述明显分为陈云樵、晁衡、白龙三个段落,随着探寻的深入一步步揭开妖猫之谜,整体架构很完整清晰,没毛病。如果硬说网上所指较多的割裂感如何而来,那剪辑师要担负一定责任,节奏把控的问题,但其实问题并不大,白龙段落已经到了揭秘阶段,要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那必定多多交代,并不存在冗余之说。退一步想,谁还不允许有瑕疵呢是不是?电影的总体制作水准足以盖过小毛小病。
暗线是更深一层关于幻梦与真实的讨论。
白居易的时代已到中唐,起初,他对盛唐的光景是充满憧憬和想象的,对李白崇拜颂扬,恨不能早生三十年共处开元,但同时伴随着由盛转衰的怀疑主义,对自我的怀疑,对时代的怀疑,创作过程中的苦心孤诣、痛苦彷徨,正是那段时期总体风貌的缩影,他如此不断在幻梦将被打碎的惶恐中和力求讴歌真爱的追求中挣扎徘徊。尔后探寻发现,杨贵妃已死,幻术不能救,太白的盛唐已远,而他所处的唐则是他自己真实的唐,不必耽溺于红尘往事中,李白有《清平调》,他则可以拥有自己的《长恨歌》。一个人活在当下与真实里,才是最好的幻梦,最安心的情境。这可能也是对白居易现实主义新乐府的写照。电影对《长恨歌》的处理方式很高级。我以为结束前会打个全屏字幕重温一下必背篇目之类的,居然一个字都没提。凯子哥就是你凯子哥,《长恨歌》大家都背过吧?自己去回忆去体会咂摸,给你留白,让你品味,却原来这部电影里处处《长恨歌》,笔笔白乐天,是大唐的希区柯克麦格芬,有人问为什么不让杨玉环这个绝世美女干脆不出现好保留大家对绝美的幻想,综述就是我觉得导演他要云山雾罩半遮半掩的真正对象不是杨玉环,而是《长恨歌》。而诗歌是最能代表大唐的。李白“绣口一吐半个盛唐”,白居易的“歌诗合为事而作”则有他的兼济天下,《长恨歌》的咏叹风情在“此恨绵绵无绝期”戛然而止已成绝响,影片中他终究完成了对李白的“致敬”,了却夙愿,而心境前后大不相同。从此讽喻补察,却能安枕。一个极尽幻梦九天揽月,一个写实通俗老妪能读,文以载道歌以咏志,大唐的诗人们竭尽所能,去描摹属于他们的时代脉搏。
空海这个人物则是当时众多遣唐人的掠影,他们怀着对唐无穷的尊崇来到这片繁荣昌盛的土地,而唐朝的包容万象兼收并蓄也留住了他们,文化在此交融,个体在此成长。小和尚在浪涌滔天里艰难前行让我想起了鉴真东渡,六次渡海盲眼不弃,只为宏愿。空海西渡,为求法而来,一路遭遇生死考验。小和尚在船上遇到的妇人很有佛教里法相的意味,三千诸法,也许是哪位菩萨显灵,化作法相来提点度化他。但幻亦为真,那更有可能就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心中怀着对孩子的爱和保护,拥有强大的信念——达摩一苇渡江,心念轻质,空海如名,无念便可渡海。在接近死亡边缘沉入海底时,这个意象化的“信仰”救了他一命。空海起初迷惑,他能识破幻术却仍被妖猫的故事深深吸引,一度陷入其中。心藏师父的托付,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心虚和担负不起,但随着找寻真相的深入,他才逐步坚定了对“自我”的肯定,卸下了重重躯壳,这和白居易的蜕变路径相仿。他想起妇人渡海时安详的背影,才发觉从海上生还开始,他已经脱胎换骨过一次,而他唯一的真实信念,就是求法弘法,一心想学无上密,入青龙寺拜惠果为师。破除妖猫幻境的旅程是归寻本真的历程,体悟此间际会亦是修法途径:陈云樵受祖辈恩荫,逃不了要偿还祖辈冤孽;晁衡心念长安,冥冥中留下了当年的执着供后人参阅;白龙一见钟情不知所起,历经劫难化身为妖遁入轮回;而最妙的是空海与惠果的最后相见,因缘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无始无终。如是说一切有为法,梦幻泡影露电无常,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相由心发,空海终成一代大师。
凯子哥给这部电影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也可以说里面的主人公们多多少少体现了他内心情怀,他对美的追求,对美的沉迷,体现出的最终意象便是大唐。六年建设实景影视基地,为了画面不失真而坚持用2D,寒来暑往耗尽精力,呈现了一部充满瑰丽想象力的作品。我真的希望大家在可以纯粹欣赏无需介怀的时候能放下过往偏见,就如《来自新世界》的作者贵志佑介在最后一话所说:“想象力将改变一切”——人拥有想象力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想象力充盈丰沛人的精神力,让人不至于困囿于某方。《妖猫传》这个寄寓了极度浪漫主义的故事里,人人爱的不仅是杨贵妃,或者说就并不是杨贵妃,而是提炼出她这个极美符号背后的大唐。李白、晁衡、白居易、空海、玄宗、白鹤少年,每个都不吝表达自己对唐的信仰与虔诚,对盛世的极度赞美和迷恋,有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遗憾,却终归于极乐之乐的真实情境,因美丽登峰造极而难以割舍,因美丽登峰造极而无限趋于幻境,真亦是伪,伪源于真,如何不一眼万年、轰轰烈烈到凄怆啼笑、心甘情愿?结尾白居易在桥上遥望碧水长天时,我甚至觉得他就是白龙——在这幅宏大的画卷里见证传奇、守护梦想、追求完美,呕心沥血奉献自我也在所不辞。

因为大唐值得他和他们如此。

23 Dec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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